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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髭须
镜前拂面,分明是夏木又荫复一年。站定镜前,不觉已过七十六载春秋。自青涩年纪扎根国家建设,至今未曾离开。昔日钢钎与图纸的刻度,已深深镌刻骨血。
岁月未老,我亦未肯言休。回溯岁月,青春在朝鲜战场硝烟中淬火成钢。1953年,身为志愿军一员,臂章沾满泥浆与机油。敌机如秃鹫盘旋,炸弹掀翻路基。我们匍匐弹坑,硝烟稍散,又默默爬起,只为让钢铁脊梁在废墟挺立。同年清川江畔,大桥被毁。我们跳入齐腰刺骨激流,顶着轰炸,在摇摇木桩上肩扛手架。江水汹涌,炸弹巨浪一次次将心血化碎片,又一次次咬紧牙关站起。当第一列军列在晨曦中安稳驶过那意志与牺牲凝结的木桥时,胸膛奔涌的信念比江水更澎湃——这逢山凿路、遇水架桥的铁血担当,正是我“开路先锋”之魂的源头,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。
后来登青藏高原,空气稀薄如纱。于冻土之上插温度计,如同种下沉默兵卒,守护铁轨下莫测冻土。氧气匮乏,思维僵滞。深夜裹棉大衣围坐火炉,一边咳嗽,一边用冻僵手指比划图纸,看着彼此被高原阳光刻如粗粝岩石的面庞。从工点归,习惯将泥鞋在帐篷外重重磕打,仿佛抖落风尘疲倦。咳嗽着笑:“这雪咳出来,倒像天上云彩掉下来哩。”——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粒,飘散如雪屑。这雪屑般轻飘的牺牲,无声融入大地,最终托举起钢铁巨龙,稳稳盘踞世界屋脊。
我也爱上安哥拉炽热红土,见证在战火废墟上重建希望——本格拉铁路。脚下是触目疮痍:桥梁坍塌,道路断绝。更凶险是潜伏地雷,推土机刚推出路基,锈蚀步兵雷便赫然显露。排雷士兵扫出的地雷堆积如山,中安两国员工在死亡阴影下并肩挥汗。2015年通车,红黑相间的列车如闪电驶过新建宽扎河大桥,站台人潮涌动,眼中满是对国家新生的期盼。这条废墟崛起的铁路,不仅是冰冷轨道,更是中安友谊丰碑,钢铁在焦土重生的脉动,中非命运共同体的实践。
再后来,在黔中腹地群山褶皱里,迎来新挑战——瓮马铁路。它是中国首个采用标准PPP模式建设运营的地方铁路,角色转换带来前所未有压力。图纸每一笔牵动未来成本;预算表每一数字沉甸甸压心头。深夜会议室灯火通明,争论穿透山雾。技术方案要过硬,更要“算得过账”。习惯了国家投资的我,第一次真切感受市场脉搏跳动。
记得与地方代表、投资方谈判磋商那日,窗外小雨淅沥,室内争论不休。面红耳赤时,一位地方苗胞端来热腾腾酸汤木桶鱼招呼吃饭。我指翻滚鱼片说:“这酸汤,熬透才香。搞建设、搞运营,也得熬、也得透,急不得,但方向不能错。”那晚,就着酸辣滋味,我们重新审视方案,找到了兼顾建设效率与长远运营的平衡点。
当第一列满载磷矿石列车从我亲手设计、建造、运营的线路上隆隆驶过,穿越瓮安至福泉山岭,那份独特成就感,不仅因征服地形,更因在国家铁路投融资体制改革试验田里,成功种下了希望的种子。汗水浇灌的,不仅是铁轨,更是创新的勇气和担当。
七十六年,不过弹指。我自烽火中走来,乳名烙着硝烟温度。山海关星火熔铸于解放烈焰,凛冽钢枪最终化作肩头滚烫钢轨。
在“开路先锋”旗帜下,我知每一寸轨道铺展,非神话神迹,而是千万身躯汗水在岁月深处蚀刻的印痕,是无数平凡日夜在图纸、算盘、仪器与钢轨间凝结的史诗。荣耀,正是汗珠滴落、渗入大地之后,无声开出的花。
如今我依旧俯身图纸与仪器之间,清晰触摸由钢轨传递而来的大地深处沉稳澎湃律动——它应和我胸膛未曾止息的搏动。
蝉声喧沸人间,无法惊扰我一丝沉静。嵌在筋骨里的钢轨,已将我生命长度铮铮延展至远方地平线之外。
我,仍愿气力不息地凿穿山脉、跨越深渊,乐使自己成为一道道微渺坚韧的枕木——默默承载时代列车,将人类连绵不息的理想,送往一个又一个暖风吹拂的远方。